小說和歷史

首先要向歷史學家們致歉，本篇內容若有冒犯，敬請原諒。

有人形容小說與歷史不同之處在於「歷史上的人名是真的，故事是假的；小說裡的人名是假的，但故事是真的。」我覺得很有道理。

以今日之民主開放與資訊充分，幾十年前的近代史尚且因為種種原因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可以想見千百年前的資料提供者、記錄者，以及當權政治人物，都可能因為個人目的或認知偏差，影響了歷史的完整性與客觀程度。反而小說作家因為不擔心得罪人，可以將真實世界中的社會與人性，透過故事而描述得淋灕盡致。

此一觀念可類比到企管教育的個案寫作。與上述道理相似，教學用的個案若要以真名發表，很少有企業負責人願意簽字同意學術機構正式報導其失敗經驗、決策錯誤、內控疏失、領導風格的偏差、高階人員或部門間的衝突，更不會公開其競爭致勝的秘訣。這樣充滿光明而和諧的報導，雖然不致淪為公關文宣，但極可能與外界感覺頗為不同。尤其現代媒體發達，各種角度的報導隨處可見，雖然並未經過當事人授權，但卻高度影響社會的普遍認知。結果可能出現的場景是:班上的學生或學員對個案公司擁有大量真真假假的資訊，教師卻要求他們針對「官方核定」的版本來進行分析討論。這種現象，雖不到荒謬的程度，卻也令大家對個案教學的效果產生質疑。

這種「具名發表」的風氣或要求，其實是基於國內外發行個案之學術機構的「獲利動機」。因為目錄上個案為數眾多，使購買個案的人或教師難以精挑細選，於是不得不依據企業知名度來選用；而未使用真名，或以「A公司」這種代號發表的，肯定乏人問津。這是我對「學術機構利潤動機影響教學效果」的因果關係分析。

近年來，我寫了一些隱名的短篇個案，字數不多，但分析與討論的空間卻可以很深很廣。由於大家猜不出是誰家的事，反而可以就個案所載內容深入推理、分析或批判，對學生的邏輯思考、聽說讀想、學理應用，乃至於知識建構能力的提升，效果更好。

●本文于2013年刊載於《天下雜誌》

金庸作品圓桌座談

       從管理觀點看金庸武俠小說，感覺似乎「俠」的基本價值和文化與今天的組織現象、組織文化會有所牴觸與矛盾。管理的基本是組織，在今天的社會裡，人和人、組織和組織之間基本邏輯就是交易，相互間有妥協和讓步、利益分配和行政規範。可是金庸小說裡的俠，都有非常奔放獨立的生命，他為了追求單一的人生目標，可以犧牲很多東西。因此不需要和人家妥協，不用和人成群結黨，沒什麼利益交換，也不受組織規範，所以不容易從組織管理的角度來觀照他們。

       雖然武俠小說裡也有組織，但試看長期存在於組織的人，或組織裡有效的領導者，似多平庸之輩。全真教的道士們、少林寺的和尚們，武功高有什麼用？很俗氣！彼此之間的想法、溝通很複雜，不是個痛快的人生。
       大俠還有一個特色，就是行政管理都不行。像郭靖、令狐冲、張無忌，雖然武功高，個人魅力強，但他們帶領那麼多人，都是黃蓉、任盈盈、趙敏在管。最近很多女性主義學者認為金庸小說裡女性的重要性不足，我倒認為金庸武俠小說反映了一個現實，就是男人在外面打拚，女人在後面遙控，真正有能力有影響力的是女人。
       甚至還有個現象就是，同一個人在組織內外表現迥異。如向問天，流落江湖被人追打時多麼英雄豪傑，後來任我行平反後，讓他做了行政主管就俠義不起來了。
       金毛獅王謝遜在江湖闖蕩時多好，但以前在明教裡也不很快樂；這跟《水滸傳》一樣，所有人入夥前都是英雄好漢、立體的人物，加入梁山泊以後就變成平面的，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這種矛盾，其實一部分解釋了全世界風起雲湧的金庸現象：因為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之下，我們把自己的生活與生命都投入了大大小小的各種組織結構，羈絆在裡面，使我們的人性、俠性受到嚴重的扼殺！現在閱讀武俠小說，不但可以解脫一下，逃避一下，也為我們在現實生活中被埋沒的人性，取得一點新鮮空氣。

      ●本文取材自〈金庸作品圓桌座談〉‧1998年

司徒達賢談管理

專訪／蔡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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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的理論充斥，有時不免讓人失去方向，看不清楚管理的樣貌。以下專訪將回到根本，就教於司徒教授談管理是什麼？每個人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管理者？

從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出版《企業的概念》掀起管理的研究熱潮至今超過半個世紀以來，談論管理的書不計其數，無論在行銷、策略、領導、知識管理等各範疇， 我們讀到許許多多以傑出領導人或企業為典範，談論如何讓組織有效經營管理的著作，這方面的知識對讀者而言不僅不虞匱乏，談得太多，有時候難免讓人失去方向，看不清楚管理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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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以下專訪將回到根本，就教於司徒教授談管理是什麼？每個人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管理者？以下為專訪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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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的四個層次  

 

日常我們談管理，有狹義的、也有廣義的指涉，如何將管理的涵義清楚區分？○

司徒教授表示，四十年前人們就對管理做了如下的定義，管理可分為四個層次，分別是：管理哲學、管理程序、功能性的管理、管理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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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究之，管理哲學探討什麼是組織、企業、人性，提出人性的假設、市場機能的假設、組織存在的目的等，企業與社會的關係之研究。管理程序則關注規劃、組織、任用、指導、控制等層面，以使組織在妥善規劃、組織分工及適當的權責劃分之下，能確保目標的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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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的功能管理則是指行銷、財務、人事、生產、資訊等不同功能的管理，一個企業需要被分成很多功能，行銷談的是廣告、訂價、通路、產品定位等跟消費者有關的事項；生產管理則談論工廠、運輸、倉儲、採購、流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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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管理的技術，例如人事管理面試，談判的技術，品質管制的技術，市場調查的技術，電腦應用的技術等等。所有的技術層次都可應用在每項功能管理上，所有的功能管理也都包含規劃、控制等程序，管理的四個層次彼此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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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為什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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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教授指出：管理無所不在，對外創造價值，對內共享資源，此乃管理所以重要的原因。
組織成員聚集在一起，目的在創造市場、並為社會創造價值以組織運作順利、利益分配得宜，這是管理重要的目標，在此司徒教授特別指出，身為組織的管理者，尤其是高階管理者，所需具備最重要的管理修養是：去私，這點，在司徒教授所著的《策略管理新論》、《為管理定位》等書，均有深入的探討。

簡言之，高階管理者必須去除私心後，方能用人唯才、賞罰分明、決策果斷，將 組織的成就與自己的成就結合在一起，從而創造組織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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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好專業經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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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中，人人希望往上升遷，對任何人來說，無論是基層職員或小主管，須具備怎樣的能力方能成為優秀的管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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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專業經理人為例，司徒教授說，首先，要清楚自己的專業知識領域，不僅績效的表現要好，還要了解背後的邏輯過程，搞清楚業務運作與績效達成的來龍去脈，這需要一步一腳印的功夫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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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需要做好個人管理，如果自己不能管好自己，則「一事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再者，關乎個性的問題，司徒教授表示，身為主管要懂得溝通，並且某種程度要讓人家喜歡你、覺得可信賴、值得替你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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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最重要的是培養知識與資訊的處理能力，這點對越高階層的管理者尤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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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教授舉例說明，開會時針對相同的問題，每個人有不同的假設，因而形成不 同的意見，身為會議主席必須聽懂每個人的意見、能分辨出每個人前提假設的差異、整理出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方案，這就有賴於知識與資訊的處理能力的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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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教授特別指出，職位越高的管理者，專業的重要性相對減低，知識與資訊的處理能力則相形重要許多。在此，優秀的管理人才還必須是個通才，除了面對特殊的 問題時要能夠從自己的知識庫找到特殊的知識解決問題，並且要能夠跳開自己的框架，站在別人的角度、組織的立場來看事情，兼具決策的魄力與推動決策的執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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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案研究之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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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學十分重視個案的研究，一般人常以為所謂個案研究即是拿成功的企業或領導者為典範，探討傑出的企業為什麼會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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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司徒教授特別指正這個錯誤的認知。他說，所謂「個案研究」是指有一個決策的情境，大家來分析、溝通，藉此培養並提升每個人知識與資訊的處理能力。

管理個案為什麼重要？因為光老師講沒有用，而是每個人把他解決問題的構想、理由講出來，當大家有不一樣看法時，老師再來指導，透過腦力激盪的過程，刺激每個人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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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教授進一步表示，組織失敗的原因非常多，無法一一歸類；同樣地，成功企業之所以成功是每個環節點點滴滴的做好，閱讀成功企業的典範自然有用處，但光靠此還不足以應付實際複雜的經營環境，還需要在不同的決策情境中，具有知識與資訊的分析處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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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金庸學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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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在乎的是人性；小說或戲劇最重要的是描寫人性、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當人生經驗沒有麼豐富到足以明瞭所有人性時，藉由閱讀優秀的小說作品正可彌補經驗之不足，司徒教授認為金庸的武俠小說，對人性內心世界的刻畫、人際間的互動，尤其深刻並合於情理，值得取讀。而且，有趣的是，金庸筆下，女性的管理能力顯然比男性強，黃蓉、趙敏、甚至小昭的管理能力都很好，而郭靖、張無忌不過是武功蓋世的打者，這與事實可能有所出入，教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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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實務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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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教授在自己的文章中曾寫到：「管理來自實務，最終也要回到實務去。」 管理並非象牙塔裡的一門學科，無論是研讀多少管理著作、傑出企業與領導人的典範事蹟、優秀的文學小說…，重要的是必須能夠將吸收到的資訊，轉化成自己的知識養分，並能善加運用，以解決實際經營問題的遭遇，這也是為什麼專訪時司徒教授一再強調知識與資訊處理能力對管理者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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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專訪希望提供有志成為優秀專業經理人的讀者，一個思考、反省與行動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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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取材自〈博客來書籍館──遇見作家〉

讀小說與討論個案

閱讀好小說是一種享受，對有些人來說，更是一種體驗與學習。

小說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深度來閱讀，不同的讀者所關注的重點也不太一樣。有些人重視情節，意想不到的故事發展與結局，是最引其入勝之處；有些人在乎文字對人物心情或周遭景物的描述是否貼切；有些人則重視考據以及典故引用的正確性。

有些讀者藉由小說來了解人性、分析人性，覺得故事的發展像人生一樣，都是性格所造成的。然而，主角本身的性格可能無法單獨塑造自己的命運，於是又有人注意到不同角色的性格、欲望或個性缺陷，經過彼此不斷互動之後，形成各人的命運與下場。

再深入一點，可能看到親情、愛情、友情之間的糾葛與取捨、時代或外在環境對每個人生命所帶來的無奈。有些讀者想藉著小說，來窺伺作者心中的秘密，猜想小說作者的人生哲理或意圖經由小說內容來傳達的價值觀念。

總之，好的小說，由於內容豐富，可以讓不同讀者，或同一讀者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從極為多元的角度來賞析。而且只要讀起來有感覺、有某種收穫，或對小說中的人物情節產生共鳴，則儘可各取所需，雅俗共賞。以上所說的各種角度或方式，雖然閱讀或理解的「深度」不同，但由於每位讀者需求不一樣，欣賞的能力與習慣互異，因此也不必強求一致。

在管理教育中常使用的好個案，內容豐富、資料翔實，試圖完整呈現企業經營的真實情境，並涵蓋與決策相關的各種可能因素，其寫作所需要的功力，實不亞於好的小說。上課討論這些個案不但愉快，而且能讓人獲得啟發與成長。

和閱讀小說一樣，個案教學也可能有不同的方式。我個人經常以個案討論來訓練學生的邏輯思考與辯證能力（請參見今周刊543期之相關文章「個案教學、個案寫作與質化研究」），然而，這也未必是唯一的個案教學方法。有些教師上課時使用個案，主要在幫助學生了解最新或「最佳」的企業實務；有些教師利用個案來套用理論模式，試圖以個案中的資料為例來說明學理的精義。此外，有些人經由分析比較一系列的個案，來發展學術上的觀點；有些人將個案做為角色扮演的情境設定，讓學生演練溝通與談判的方法；有些人藉由個案報告來訓練學生的簡報技巧；有些人則強調使用英文個案，將重點放在提升學生的外文閱讀能力。

如同小說讀者的各有所好，由於教師的專業傾向及教學興趣各有千秋，任何一種個案教學法，只要教師覺得自在，其實也不妨各取所需。而不同的是，個案教學還必須考慮學生的學習需求、學生是否感到有幫助，以及管理學院的使命，這些都是選擇教學方法時不可忽視的。

●本文于2007年刊載於《今周刊》